记者:邹老师,您好!首先祝贺你们师生的“聚笔艺阵”书法作品展开展,请问为什么取名“聚笔艺阵”呢?有什么典故及特殊含义吗?
邹武生:“聚笔艺阵”,是我和夫人、儿子一家人的智慧。 “聚笔艺阵”就是把毛笔聚起来成为一个阵地,艺,就是艺术,就是一个相互学习、相互交流的平台。这个平台可以做很多事情,比如:幼儿书法教育、成人书法教育、策划书法展览,以及跟市内的书法同道聚会、交流,等等。所以,我们“聚笔艺阵”搞第一次活动时,祁阳、江永等县区的朋友们也来了,人气颇旺。
记者:能否简单介绍一下这次师生书法作品展览的筹办过程及目的?
邹武生:我们这次展览有一些针对性:一是向社会公布师生关系,二是晒一晒作品,三是听取专业人士的批评意见。我在永州书法界出道较早,跟朋友们的交流也多,后来,很多人说是我的学生,其实不然。按照过去的规矩,师生关系是很严格的,至少是经常在一起聚会交流、相互促进的。
习近平总书记说,社会主义文艺,从本质上讲,就是人民的文艺。文艺要反映好人民心声,就要坚持为人民服务、为社会主义服务这个根本方向。我们通过展览的形式晒作品,其实也是一次实力检阅,旨在告诉大家,什么是国学精萃,传递一种正能量。我要求各位学生:路子一定要正,既要让普通老百姓看得懂,又要经得起专家学者的检阅。我这个人包容性很大,没有门派偏见。我主张学生以古代的碑、帖为范本。
记者:您现在可以说桃李满天下了,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习书法的呢?年幼时受到过家庭熏陶吗?您感觉从自己的父母和家庭中得到了哪些对你一生受益的东西?
邹武生:我从小就喜欢书法,小时候看别人刷大字报,觉得很有趣,经常跟着去看。在零陵一中(现永州一中)读书时,班上的黑板报、墙报均为我包办。
读书时,我遇到了一个好老师:郑鹏飞。他是复旦大学的高材生,可能因为家庭成分不好,被分到了我们学校。他的字写得很好,自己经常跟他学习。有一次,我发现他有一本王若舟的《怎样快速写钢笔字》,于是借来学习,临摹。练了一段时间,恰逢学校搞书法比赛,自己获得第一名,得了一支钢笔。那支钢笔用到自己下放之后,笔头烂得实在不能用了才丢。
关于毛笔字,是1976年开始学的,从楷书开始。1978年入伍后,在部队练隶书。而真正搞书法是1982年初,遇到了一位好老师——汪竹柏。当时,我复原回家,有一次去零陵印刷厂一个朋友那里玩,我随手写了一幅李白的诗《早发白帝城》,他就挂在办公室。当天下午,他就带着汪竹柏老师来我家里。汪老师对我说,我们零陵地区搞书法的太少了,你写得还可以,以后有活动你来参加吧。当时,全地区只有三个省书协会员。在汪老师的鼓励和指导下,我写的作品入选湖南省第二届迎春书法展。
记者:外界人认识您是因为您的书法名气大,他们似乎不太了解您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,能否结合您所从事的工作谈一谈您和书法的缘分?
邹武生:我在单位的工作跟书法根本搭不上界,但练字的时间还是充足的。当时只把书法当作爱好,没有当作追求。真正痴迷于书法,是2006年单位破产之后,忽然没了工作,只有书法陪伴着自己,于是把书法当作谋生手段。
记者:古人说,“书者,散也。欲书先散怀抱。”写书法,本质上是一种很安静的艺术行为,它不让人有过多的杂念。而永州艺术界近年来似乎相对比较活跃,各种展览及交流颇多,应该说是一种“动”,您是如何调整书法的“静”和圈子内的“动”的呢?
邹武生:很安静就是“散”,反之,就浮躁,就手忙脚乱。“散”,应该是指作者的思想活动和创作行为。我自己“静”的时候多,一般活动都不参加。
记者:听说您曾经闭关,对吗?为什么要闭关呢?
邹武生:是的。其实,古人都有闭关的做法。当然,闭关也要看时机。当年,齐白石从北京回乡,一是不肯为日本人作画,二是不肯为宫廷作画,还有他的乡土画风与当时市场流行的士大夫气息格格不入的问题。
艺术做到了一定年龄,就要闭关自省,检讨自己的行为。既有为人处世方面的,也有艺术追求方面的,该检讨的要检讨,该淘汰的要淘汰,该保留的要保留,净化自己的思想和行为。每天除了面对书斋,就是大自然,尽量不受外界的影响。这样来读书,来创作,才会有收获,才会有感悟。何绍基说:“同流合污,胸无是非,或逐时好,或傍古人,是之谓俗。”一个人交往多了,自己的观点很容易被同化,很难出个性。我们学传统书法,心中要充满敬畏。你看古代书法大家,哪个不是在传统功夫上做得很扎实?
做人做事会出错,做艺术也是这样。我闭关,就是要去掉自己的错误思维、行为、创作方式,留下好的东西,发扬光大,厚实自己。因此,闭关的好处表现在,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和创作。
记者:应该说书法就是一个线条的艺术,它就必须有一种韵律感,一种节奏感,这种轻重、缓急、长短、顿挫,就像音乐的节奏一样。美学家宗白华就有个观点,他认为中国文化中音乐是衰落了的,而书法却代替了音乐,成为一种表达最高意境与情操的民族艺术。在音乐中没有得到很好发展的节奏感、时间感,都在书法中被发扬光大了。您认为呢?
邹武生:我同意宗白华的观点。西方音乐的引入,对中国传统音乐是一种冲击,是一种补充,同时也影响了民族音乐的发展。你看现在的流行歌曲,都是各领风骚三五年,不似雷振邦的《五朵金花》、《刘三姐》、《冰山上的来客》、《芦笙恋歌》那么历久弥坚,让人难忘。因为雷振邦的歌曲都是来源于生活的积淀,不像现在人的浮躁和俗气。市场上太俗的东西多了,高雅的就没了份额。可以说,中国传统民乐被西乐冲淡了。
与音乐一样,中国的书法也越来越浮躁。我想,这与评委有关。作者为了入展,就不得不绞尽脑汁去迎合评委口味,大家跟着追风。当然,也与大家一切向钱看有关。现在有些人动辄自称书法大家,在我看来,十分可笑。
记者:实际上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法度,这个法度也许很难去界定,但它是客观存在的。自古以来,中国文化中几千年延续下来的书法,实际上二王也好,颜真卿也好,苏黄米蔡也好,这些书法经典,美学上的核心都是一致的,只不过它们在模式上有不同的地方,他们的差异更多的是一种性情上的差异。您怎么看待这种性情上的差异?
邹武生: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一个地方会孕育一种人的性格。例如我们永州就有“唱不过祁阳、打不过东安、巧不过零陵”之说。一个地方的山水、环境、习俗、语言,对书法家都会产生深刻影响。苏东坡在眉山见惯了高山大川,他从四川到赤壁,一出三峡,视野顿时开阔,加上他的学识积淀,后来写出的东西大气磅礴,让人为之一振。相比之下,苏杭一带的文人作品,则婉约多了。
我本人现在的性情与永州有关,更与我的家人有关。我从2007年开始,只读古人写永州的诗词文章,这样很有味道。
记者:请您告诉我如何理解书法的技术和艺术性之间的关系?
邹武生:这是书法的技与道了。一个人要想成就自己的艺术,没有技术作支撑,就很难做到。技术上的内容很多,包括笔法、墨法、节律、章法,等等,这都是形而下的东西。道,则指心境、意境和心象,是形而上的东西。在我看来,就是书法家用笔墨对大自然的再创造,表达自己的情感。
道,是无形的,但又是有形的,存在的。道,没有绝对的标准和方式,但有一定的规律性,不容违背。不懂自然规律,技术就无法表达。中国书法几千年流传下来的宝贵经验和资源,不能打破它,只能传承它。例如,书法必须写在宣纸上,而且必须自右往左、自上而下,这就是有形的道。无形的道,主要表现在艺术层面。道,生活中无处不在。每年蛙鸣时节,农民都要忙农活,这也是一种道。
道也是很玄的东西,但可以细化到具体的物质中。书法中的笔墨纸砚和行为,是道。闭关,也是道。
记者:人们常说,是不是那块料。也就是说,从事某项职业需要天赋。请问您是怎样看待天赋的?如何理解和提升悟性?
邹武生:天赋是客观存在的。每个人都有适合于从事某种事业的天赋。至于个人的悟性,有顿悟和渐悟之分。前者一点即悟,成功可能要早一些;后者是一个持续过程,可能要付出更多努力。
记者:您怎样看待不同的书体?
邹武生:为艺要包容一些。我什么样的书体都写,能接受各种书体。书体之间,没有哪个高哪个低之分,它们都是在书法的发展过程中形成的。传统书体有五种,即行书、草书、隶书、篆书和楷书。一般人不认识最早出现的甲骨文及其演变过来的金文、篆书,所以,楷书就大众化了。其实,每种书体都有自己的特点,行书,洒脱;草书,恣肆;隶书,飘逸;篆书,古朴;楷书,端庄。
记者:自古有老年变法之说,这是艺术家生命不息、战斗不止的精神的体现。我采访过许多书法家,他们都讲到书法的继承和创新问题,您是怎样理解的?请您谈谈“守成与创新”的关系。
邹武生:对于古代传统,我始终是心存敬畏的。现在很多人动不动就谈书法创新,我认为,有这种想法是好的,但真正做起来很不易。因为,很多人连古代传统的东西都没有学好、传承好,就妄谈创新。
守成与创新是相辅相成的。我想,只有先承古,才能开今。把古人的东西学好,这是基础,也是守成。然后,随着年龄的增长、阅历的丰富,个性的东西就会水到渠成、自然而生。所以说,我眼中的创新,就是我们在传统的基础上,有一点点小突破而已。
记者:书法与诗歌之间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,古代的书法家基本都写诗,可能诗歌的成就并不突出,但他们在诗歌那里获得的经验和感悟,是贯穿在他们的书法当中的。传统的那种书法,真是一种十分诗意的书写。现代以来,书法与诗的血脉就被砍断了。当今的书法家,能够对诗歌有所感悟已然不是件容易的事。请问您如何看待书法与诗歌的关系?自己平时写诗吗?
邹武生:受汪竹柏老师的指点,我也爱好写诗,尽管目前的水平一般。记得汪老师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曾送给我一本曾铎的《诗谈》,要我好好读一下古人的诗,必须懂平仄。
由于永州方言的原因,我作诗曾闹出过笑话,被别人理解为口水诗,不懂得含蓄。学诗,本来就是从直白开始的,之后,趋向含蓄,最后又返回直白。这跟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提出参禅的三重境界一样:参禅之初,看山是山,看水是水;禅有悟时,看山不是山,看水不是水;禅中彻悟,看山仍然山,看水仍然是水。
我读古人书法作品时,发现除了极少量的人是写前人的文学作品,更多的写自己的诗文。张贤亮曾说,“诗歌要写自己的东西”。诗歌,写自己的东西,来得更真切。
在我看来,诗是一定要学到写的,写不写得好,另当别论。诗与书法一样,也是一种艺术。艺术是相通的。古人提倡丰富自己的笔墨、滋养自己的心田,我向往这种境界。
记者:在古代中国,很多艺术家都是诗书画兼修的,像王维、苏东坡、郑板桥等人,可见当时人们对艺术的追求比较全面。记得我为田人做访谈时,他提供的头像是您为他速写的,可见您也是书画兼修的。请问,今天我们如何理解书与画的关系?
邹武生:关于绘画,我是在一中读书时既练字又学画,当时只要有空,就跑到电影院去看一个姓肖的老师画海报,我看得津津有味,如痴如醉,以致我偶尔缺席,肖老师第二天就会问我去哪里了。我看久了,心里就默记肖老师的画法。后来,拜工人师傅张光华为师,学习素描。再后来,他介绍我给花鼓剧团的黄庭老师。
我现在侧重书法,绘画偶尔为之。我个人认为,书法的难度高于绘画,自己选择书法,就是这个原因。
现在的中国画,太西洋化了。无论是写意,还是写实,都趋向西化。永州本土的画家,可能只有蒋贤哲老师的画是恪守传统的。这不是我的一家之言,很多人都是这么评价的。能用书法来作画的,不多,所以,我喜欢古人的画,有书法味。还有一个问题是,当今美术界,字画双佳者少。古人追求意境多,绘画时留白多,用文字来表达,能拓展出上好的意境来。
我觉得,书法讲究一次性,而绘画有时候打磨很久。
记者:听君一席言,胜读十年书。最后想问一下,您创作书法这么多年,有什么经验可以和大家分享吗?或者说您研究书法的体会?
邹武生:经验是慢慢积累的。我痴迷于书法几十年,有几点浅显的感悟:一要刻苦。要钻研传统书法,把基础打牢,扎扎实实做自己的功课,越多越好,业精于勤嘛!二要读书。书法的发展史、美学、古人的书论,还有姊妹艺术书籍和文学作品,尤其是古典诗词;三要致用。学书法,学了之后,必须要用。用的情况分几种:首先是模仿,其次是渐悟,在渐悟过程中,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;再次是积累阅历,要多看古人作品,少看今人作品,多看大自然,原汁原味的自然作品;最后要形成自己的精神家园。
记者:什么是您的精神家园呢?
邹武生:我的精神家园就是家庭。随着自己的年龄增长,我越来越觉得家庭的可贵。一个人一辈子,活着、工作、打拼,都是为了家。我很庆幸有一个幸福的家庭,妻子贤慧、吃苦耐劳,全力支持我的事业。儿子工作敬业,业务精通,是长沙电视台的技术能手,他是学艺术的,所以,对我搞艺术帮助很大。我的每一次书法活动和参与重要的书法作品展,家人都会参与决策。我的家庭给予我的不仅仅是在我成功的时候,使我冷静下来,多看看自己的不足。更在于,当我的思想、行为有偏离时,及时批判和帮助。作为搞艺术的人,他的家庭状态,就是他的生活状态,就是他的艺术状态。我现在的艺术状态是和谐的、积极向上的、有活力的。只要不间断,我相信自己会做到或接近一个比较理想的境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