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3年中秋,郑午昌与当时文化艺术界的共20位甲午同庚合影。
郑午昌,名昶,以字行,号弱龛。自1922年受聘于上海中华书局任史地编辑,继高野侯于1924年任美术部主任,至1952年患脑溢血在沪逝世,涉足上海美术界整整三十年。
这三十年,作为传统文人画赖以生存的士大夫社会和经济基础,早已不复存在。海上国画家面临的问题是,传统绘画如何适应现代性,如何对具数千年历史的传统绘画加以定位,是摒弃传统“全盘西化”,还是固守传统,抵制西方影响,抑或以怎样的形式来改良或革新传统。这些自二十世纪初一直困扰着画界并一直为此有着激烈的论争。郑午昌的艺术生涯,无不与这一时代背景紧紧联系在一起。为纪念郑午昌先生诞辰120周年,《国画家的责任·郑午昌纪念展》正在上海笔墨博物馆举行。
郑午昌在抗战中的行为更体现了其作为一个国画家的社会责任感。
1939年4月,为唤起民众的民族自尊心,支援抗战,赈救灾民,郑午昌与刘海粟、吴湖帆、俞剑华、李健等书画家收藏家组织举办了“中国历代书画展览会”,门券所得,悉数交与上海医师公会,作为医药救济之用。郑午昌还撰文《历代书画展览会之意义与作用》,在《文汇报》上发表。文章指出:“神州陆沉,黄裔流离,而视为沦陷区域之上海遽有历代画展之举行……意义与作用迥非寻常……”“一角淞滨,繁华逾昔,幕燕釜鱼,托谁之庇?举目河山,烽烟方炽。效死将士,呻吟于疆场;失家老弱,转侧乎沟壑。以视吾人犹得苟延残喘,雅结古欢者,何啻地狱天堂之别。且彼效死者,固何为乎?失家者,固何罪乎?设身处地,同为覆巢之卵耳!倘能稍移日用酒肉之资,多购入场参观之券,使历代名贤精神遗产之余息,因得惠及战士与灾黎,以明我托庇于人偷安旦夕之淞滨同胞。”“画展之意义与作用,鄙见所及,不惴多言,甚愿都人士怵心世变,关怀国故,毋以偷安旦夕而自足,视前线垂死之战士与难民为无关休戚,毋以欣赏艺术为闲事,视先贤名迹之于国于民为无足重轻,相与共举,相与共勉,幸甚。”文章似宣言书,似号召书,抗日激情跃然纸上,以激昂的措辞唤起民众的爱国热情。
他还组建“甲午同庚千龄会”,号召将抗日进行到底。1943年中秋,郑午昌与当时文化艺术界的著名人士孙伯绳、徐光济、汪亚尘、李祖夔、陆书臣、秦清曾、章君畴、汪士沂、张君谋、范烟桥、张旭人、周信芳、蔡声白、陆铭焘、席鸣九、陈少荪、吴湖帆、杨清磬、梅兰芳等二十人,相聚于沪上万寿山酒家,因为他们二十人都生于1894(甲午年),而甲午年恰是中华民族奇耻大辱,海战败于日寇的一年,眼下又遭国耻,国仇家恨一齐涌上心头。结“甲午同庚会”,饮千岁酒,嗣后又合影于肇家浜路魏家花园。在这次集会上,他们利用诗词、戏曲、书画等形式,抒发各自的怀抱,期望国运昌盛,渴求祖国解放。
是年,他们都是五十岁,二十人年龄相加,正好一千岁,故又名“甲午同庚千龄会”,因都属马,亦称“千岁马会”。郑午昌生日最早,被推为马首,周信芳生日最迟,谑称其为“马尾”。“千龄会”名扬海内,远在重庆的国画家徐悲鸿闻讯,题“马首是瞻”四字,托人送给郑午昌,以示祝贺。为纪念这次盛会,经文艺界友人大力倡导,按“周穆王有八骏”的故事,请名画师为吴湖帆、梅兰芳、周信芳、汪亚尘、范烟桥、郑午昌、洪警铃、杨清磐八人绘《八骏图》。作者有熊松泉、赵敬予、戈湘岚、殷志湘、谢之光、谢碧月、陈英泉、徐韶九。由于此举意味深长,所以当时社会名流、书画家乃至国民党内一些爱国元老都踊跃题志作跋。千龄会的宗旨是不为日伪服务,梅兰芳蓄须明志,周信芳置个人安危不顾,公演《徽钦二帝》、《明末遗恨》,都体现了高尚的民族气节,为国人所崇敬,也使日伪不安和恼怒。
郑午昌蛰居“孤岛”,借诗画寄托感时忧国的情绪,团结同仁,贞守民族气节。
身居孤岛思念星散在各地的挚友们。当时钱瘦铁在东京狱中,陈小蝶在滇南,张大千在北平,何香凝在武汉……郑午昌作诗怀念他们,集为《九怀》,盼望友人相聚的光明之日。“艰危历尽一心孤,热泪知缘国事枯。何当绿杨村雪夜,倚炉为补岁寒图。”这是其中怀念在武汉致力于抗日救亡工作的何香凝的一首诗。
郑午昌喜欢画水墨白菜,抗战期间,他针砭时弊,借“菜”抒情,画了不少白菜画,题了许多白菜诗,还开白菜画展览会。1939年5月的一天,郑午昌邀马公愚、王师子、孙雪泥、杨清磬、应野平诸书画家在家小叙,这些肝胆相照的朋友,恨透了日寇的残酷统治。席间,郑午昌出示一白扇面,当即画了棵水墨白菜,并题诗一首:“闸北成焦土,浦东长野花。千钱市一叶,老圃已无家。”接着书画家们都在这扇面上画菜题诗。不多时,这小小扇面上就留下了书画家们的六棵白菜和五首诗。
这一棵棵白菜,一首首短诗,控诉了日本军国主义的残酷统治,深深揭示了沦陷区人民的苦难生活,表达了画家心中的无限悲愤。
郑午昌所作白菜画,题款诗句甚妙,针砭时弊,道清画理,颇受人们喜爱。如:“龙门身价重荒年,一菜贵于买肉钱。总觉得时非素愿,万家茅屋几家烟。”“满地烽烟草不春,有谁无食吊斯民。一片慈怀秋愈阔,寒家犹有素心人。”“一钱买数斤,一斤卖几千,菜价贵如此,相隔才半年。”这些诗反映了敌占区人民的疾苦,深受当时各界人士的青睐。
为支援抗日,救赈抗灾,1944年郑午昌便在上海永安公司举办“郑午昌卖菜画展”,画价以画中的菜数论,一百幅展品一周内便销售一空。这个展览所得,悉数捐给赈灾单位。其实,郑午昌早在1931年以他的白菜画赈灾,是年10月上海筹募各省水灾急赈会妇女组虞淡涵、唐冠玉两女士,发起征集古今名人书画助赈展览会,假西藏路宁波同乡会四楼开幕,书画作品有张善孖之虎,张大千之端午景、萧俊贤之山水兰石、王师子之睡莲鱼鸟、谢公展之柳莲松菊、马万里之枇杷葡萄、郑曼青、马孟容之花卉,黄宾虹、吴湖帆、冯超然、贺天健、狄平子、楼辛壶、汪声远、李祖韩、李秋君之山水,谢玉岑之篆书等,均有独到之处。而郑午昌之水墨四尺立轴,画一菜一枯石,尤别具一格,画上自题为“霜青露白倍精神,水墨淋漓写得真。一纸要人输十石,不知谁肯恤沉沦。深秋时节忆田园,不写牡丹写菜根。富贵浮云人易老,如留清白与儿孙。”谢公展在画上戏题“食尽菜根”,而被传为美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