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线战俘,温斯洛·霍默,1866,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
一位年轻帅气的军官和三名俘虏对视的一幕,被温斯洛·霍默用速写记录,并依据速写底稿创作了油画《前线战俘》。在这幅画里,霍默将“男性之间化敌为友”的主题表达得微妙至极,艺术家似乎在刻意强调着某种精神意象,那是历经战乱的国家对和解与宽容的渴求。
在战场上当了俘虏,命运便犹如献祭的羔羊。哪怕今日,文明也远未进化到能够不以野蛮为材质的地步,遑论150年前的南北战争。
1864年6月21日,南方联盟首都里士满附近的彼得斯堡,三名南军散兵不幸被北军俘获,等待他们的是什么?北军波托马克军团黑帽旅旅长弗朗西斯?钱宁?巴洛准将、一位战功赫赫的少壮派军官。
准确讲,三名俘虏是被带到巴洛面前的。他们面容憔悴、神情疲惫、衣衫褴褛,而且着装不一,两杆滑膛步枪被丢弃在地上。左边的大男孩蜷缩在后面,满脸不安;中间的白胡子老汉紧攥着手,眼神狐疑;右侧的那位单手叉腰,老军痞特有的挑衅目光为俘虏们守住了最后一丝骄傲。
他们的样子,与一身光鲜的巴洛形成了强烈的对比。俘虏眼中的巴洛,有着与他军衔不相称的年轻外貌。事实上,巴洛准将本来就年纪不大,那一年他30岁。30岁的巴洛,穿戴整齐得像是要出席晚宴的舞者,深色毡布宽檐军帽,普鲁士蓝紧身上装,镶着铜扣的宽腰带,挎着全金属制军刀,长筒马靴一尘不染,尤其是这一点,让俘虏们显得更灰头土脸。
“战场上的舞者”双手背在身后,右腿前驱一步,表情漠然。可以想见,一场让人难堪的审问即将开始,随后或许是暗无天日的战俘营生涯。
出人意料的是,巴洛并没有审问战俘,只是与战俘对视了一会儿,然后挥了挥皮手套,示意卫兵将三人带走,擦身而过时还不忘叮嘱一句:请保证他们的伙食。
双方对视的一幕,被《哈泼斯杂志》随军记者温斯洛?霍默用速写记录下来,这幅速写作为插画被刊印在当年7月的杂志上。两年以后,也就是1866年,霍默游学巴黎之前,依据速写底稿创作了油画《前线战俘》。
1880年的温斯洛·霍默
《前线战俘》有一种松弛表象下的紧张感,而由此营造的戏剧性统摄了画面。作为画面戏剧性的制造者,巴洛基于傲慢的仁慈,也能被人一眼洞悉。
这幅画是霍默关于南北战争最著名和最受好评的作品,也标志着他从一名娴熟的插画师向经典画家的转型。在这幅画里,霍默似乎在刻意强调着某种精神意象,那是历经战乱的国家对和解与宽容的渴求。这种渴求又因傍着一款年轻帅气的军官形象,而具备了超凡的感染力。
很少有画家能像霍默那样,把“男性之间化敌为友”的主题表达得如此微妙,微妙到了甚至带有女性的细腻。有一种未经证实的说法,霍默就是一位同性恋画家。在作为记者被派往内战前线的四年间(1861年-1865年),他先后追随过多位北军将领,早先是有“小拿破仑”之称的乔治?布林顿?麦克莱伦,后来就是这位“荒野作战天才”弗朗西斯?钱宁?巴洛。
当然,1864年6月21日,“荒野作战天才”巴洛在彼得斯堡外荒野中所面临的战局,恐怕并不容他像在《前线战俘》画面中那样傲慢、淡定。三天前,南北两军刚经历了一场艰苦的拉锯战,人数占优、装备精良的北军,猛攻三日却始终无法击溃“一支由乞丐组成的队伍”(林肯对南军的评价),北军非但寸步未进,而且与南军的战损比达到令人难以接受的2比1。
更危险的是,罗伯特?李将军调集的南军增援部队已经抵达了彼得斯堡,他们对进攻遇阻的北军造成了巨大的压力。只是,由于历来的后勤短板,加上大量人员的聚集,南军给养严重不足。而被俘的三名南军士兵,正是在偷袭北军物资补给站时,凑巧撞上了巴洛的卫队,进而闯入了霍默的画中。
按照南北战争早期双方对待战俘的惯例,这三名战俘就是三只待宰的羔羊:他们不是立即成为滑膛步枪的牺牲品,就是在臭名昭著的战俘营里成为饥饿、疾病和滥用刑法的牺牲品。
幸运的是,在他们被俘前不久,“林肯守则”以军令形式在北军颁布。“林肯守则”其实是由哥伦比亚大学德裔法学家弗朗西斯?利伯编撰,又叫“利伯守则”。“利伯守则”总共157条,提出了战争中人类行为的基本准则,强调了战争行为应该受到法律限制。关于战俘,“利伯守则”明确规定:必须予以保护,严禁虐待和随意处决。
《林肯守则:美国战争法史》,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,2015年4月版
利伯是与魏特林、卡尔·舒茨等同一拨的跨越欧美两大洲的伟大的“1848年人”,他在“利伯守则”所提出的人道主义原则,成为《日内瓦公约》的基石。值得一提的是,利伯的两个儿子在战争中分别效力于南北两军,几乎同时遭遇不幸,一死一伤——消息就在他编撰“利伯守则”时传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