图1
几年前，我在瓷都景德镇收集到一块罕见的大碗碗底瓷片（图1、图2），一直非常惊叹于它的奇特之处。从器型、胎釉、纹样、落款看，这块瓷片无疑是明代万历年间的东西。说它罕见，是因为这碗底画的云纹，是一种色彩丰富多变的釉下彩。在光线良好的条件下看这块瓷片，云纹中至少呈现有黑、浅蓝、深蓝、淡黄、深黄、暗红、茄皮紫等不同的颜色。
明代釉下彩常见的是青花、釉里红、青花釉里红，釉上彩则有五彩、三彩、红绿彩等，这些都不稀奇。万历年间出现釉下多彩品种，则不能不让人啧啧称奇。这种工艺在明代极其少见，我们姑且称之为“万历釉下五彩”。
一块瓷片的纹样中要形成这么多样的釉下色彩，肯定不是偶然出现的窑变现象，而是对色彩刻意追求的结果。工匠们为什么要创烧这么复杂的釉下彩？这是值得我们探究的问题。
色彩是为纹样服务的。欲知创烧“万历釉下五彩”的用意，须先明白纹样内含的特定意蕴是什么？
图1这块瓷片的纹样是一朵云。从画面看，这朵云上面有一个如意状的云头，云身又粗又长，似一条身躯扭曲的大蛇。蛇身又有三处云气涌动，形成三个如意状的鼓包。显然，这画的不是大自然中普通的云，而是一种有灵性的云！普通的云只是一团水气，形状变化并无规律；有灵性的云则在云中似有一种意志在主导运动，从而构成某种规律性的变化。就图1这朵云纹看，四个如意状云头和蛇身状云体的画法，就是在表现它具有某种灵性。这种有灵性的云，中国古代称之为“瑞云”，是天人感应引起的祥瑞天象之一。
就明代而言，祥瑞云纹有“五色云”“卿云”“庆云”等叫法。《明实录》里对祥瑞云有许多记载，笔者在此引用几条：
洪武四年（1371）夏四月，五色云连续出现三次。辛丑五色云见。戊申五色云见。己酉五色云见。
永乐十七年（1419）九月丙辰，卿云见。钦天监言：《占书》：卿云，喜气也，太平之应。又曰：天子孝，则卿云见。君圣臣贤，天下顺心，则日旁气如龙凤，兹实上瑞。行在礼部，请率文武百官上表贺。
宣德二年（1427年）十一月乙未，今上皇帝生上之长子也，日下，五色云见。
嘉靖十八年（1539）二月，是日，当午日下，有五色云见，长径二丈余，形如龙凤，是曰“卿云”。
万历九年（1581）十月，庆云见于宜阳，凝结如盖，历已尽午方散。
综合上引数条史料看，被明代官方认可的祥瑞云有两个明显的特点：一是云气带有“五色”；二是云呈长条形，“形如龙凤”。这两个特征与图1中云纹的造型正相符合。可见，图1画的应该是祥瑞云纹无疑。
从存世的瓷器纹样实物看，明代早期无论官窑、民窑，都很常见这种有如意头的蛇形“瑞云”纹。如果往上追溯，这种云纹在元代瓷器上也有很多，可见其历史不短。不过万历以前的瑞云纹，大都是用青花单色画的（图3），也有一些用青花釉里红画（图4）。图1用“釉下五彩”画云纹，可能是工匠们尝试将五色祥云在“釉下五彩”中呈现出来。可以想见，“釉下五彩”云纹一旦创烧成功，必将是一项引起轰动的工艺成就！这样的产品也必然会在市场上受到热烈追捧。
不过，匠人的构想虽好，无奈万历年间的瓷器烧制技艺还不足以烧出想要的发色效果。这块瓷片上的五彩云纹虽然烧出来了多种色彩，但从整体看，呈色偏暗，不能算十分成功。
我们知道，“釉下五彩”需要用不同的色料、不同的烧制温度才能呈现不同的颜色。要在同一件瓷器上烧出多种颜色的釉下彩，难度极大。成熟的醴陵釉下五彩是清末民国时期才创烧成功的，在明代烧制釉下五彩，能烧成图1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。
可能因为烧制难度太大，以及客观条件的变化，这种“万历釉下五彩”试验被迫中断，没有形成成熟的工艺。尽管如此，这块瓷片作为当年试烧釉下五彩留下来的样品，见证着历史，弥足珍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