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理万机的两位皇帝之所以对《石渠宝笈》的编写如此上心,并不奇怪。两位皇帝亲自参与著录的审阅工作,固然有个人趣味的因素,也与《石渠宝笈》的性质有关。在古代,宫廷不仅代表皇家,也代表了官方、国家机构,两代皇帝三次编写的书画著录,绝不仅仅是皇帝私人的书画账薄而已。
距离《石渠宝笈》三编成书,已经近二百年了。目前,故宫出版社与江西美术出版社正在编辑《故宫博物院藏清内府抄本合编〈石渠宝笈〉》(精选配图版)。这次出版,是首次将《石渠宝笈》的文字著录和国内外各博物馆馆藏作品图文合璧,对于《石渠宝笈》的研究意义重大。笔者也有幸参与了其中一部分工作,在研究、编写中,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:在目前留存的《石渠宝笈》初、续编和三编中,仅仅留下了参与编写、校对的臣工的姓名。那么,乾隆皇帝有没有参与著录的编写呢?
首先注意到皇帝参与《石渠宝笈》编写的是北京故宫博物院原副院长、研究馆员萧燕翼先生(参见萧燕翼《国之重宝与〈石渠宝笈〉》,香港艺术馆编《国之重宝——故宫博物院藏晋唐宋元书画展》)。在北京故宫现存的《石渠宝笈》初编编写时残存的数十册底本中,萧先生发现了下面几则资料:
“二月廿三日,上发养心殿国朝人书画四卷,先行办理,将来办养心殿书画时归入上等。”
“二月廿七日,养心殿发来字画册四十九册,发来字画卷二百卷。”同日又“发来画轴二百五十八轴”。又记“古人书卷上等十五卷”,下列十五卷名称,其中王羲之《曹娥碑》真迹、怀素《论述帖》、米芾《苕溪诗》等,下注:“五月十四日送圆中,十六日交回讫。”
“乾隆九年十一月十三日谨奏,臣等办理《石渠宝笈》,所有乾清宫、重华宫、养心殿三处书画俱以誊写草本进呈御览。其御书房书画草本亦已办完,俟清时再行进程。”
根据以上资料,萧先生总结了以下几点结论:
其一,《石渠宝笈》一书收录哪些书画、编入哪个宫殿,定为上等或次等,最后的审阅、定稿,皆需秉承皇帝旨意。
其二,底本今存小行草和小楷书两种。行草书的底本是草稿,上面颇多勾划、改动处,小楷书的底本,即誊写草本,是臣属送呈皇帝御批之本。包括米芾《苕溪诗》等在内的上等书卷十五卷,应是著录完成后的誊写草本呈览,所以才有了“五月十四日送圆中,十六日交回讫”的记载。
目前,还没有发现《石渠宝笈》续编的底本。在乾隆皇帝诗文集中有一首《养心殿晚坐》谈到了《石渠宝笈》的编写:“宫殿节临热,今朝了不炎。岂非当夏令,幸以泽优沾。有暇较书画(内府旧蔵书画扵乾隆十年曾纂《石渠宝笈》成书,阅今又四十余年,蔵弆日富,真赝错出,因命南书房翰林重加辨正,更为续编,以资博览。兹因御殿还宫,偶为评鉴,亦几暇怡情之一事也)……”(乾隆《御制诗集》,五集卷六十六)。在此首诗中,皇帝说的很轻松,“偶为评鉴,几暇怡情”,《石渠宝笈》续编的编写主要就是词臣的事情,皇帝并没有参与。
然而,《石渠宝笈》续编中一则题记的出现,却说明了事实并非如此。
《明初人书画合璧册》的后幅题跋:“臣等恭纂石渠宝笈续编,每卷呈请指示,皇上以是卷画法及诗跋中用事均有与时代不合之处,命臣等详加稽考。谨按是卷画款山堂文会图赵榦作……我皇上以披帙间得之,超览核实,俾臣等循涂讨源,于大驾幸山庄后,翻究者累月,始悉其真赝,且服且媿,既覆奏谕,更正为明初人书画合璧。……乾隆五十有八年秋七月臣彭元瑞、臣金士松、臣玉保、臣吴省兰、臣阮元、臣那彦成拜手稽首恭跋。”(《石渠宝笈续编》十三册)。
这段在乾隆五十八年(1797)七月的题跋,是当时参与《石渠宝笈》续编的词臣所书,其中谈到“每卷呈请(皇帝)指示”,皇帝发现了此册中画法与诗题跋与册页中原来署款(五代)赵榦时代不符,敕令词臣考证,词臣经过一个月的研究,终于证实了皇帝的判断。从这段题跋来看,乾隆皇帝在续编编书时,对每卷都要审阅,而且还不时纠正其中的错误。
看来,乾隆皇帝在《石渠宝笈》初编、续编编写时,均以天子之威亲自审定书画著录的每一册(卷),承担了“主编”的职责。
乾隆皇帝是众所周知的“书画痴”,留下的有关书画的题诗、题跋不少于三千首(则)。那么,嘉庆皇帝是否参与了《石渠宝笈》三编的工作呢?
《清实录》有这样一则记录:“甲申,谕内阁:‘朕前命纂办石渠宝笈续编。……各于卷后注明何人恭校,以免推诿。嗣于装潢进呈后,将乙部一分陈设御园,以备披览。朕于几余,不时检阅,藉以遣暇。此内吴其彦、张鳞、吴信中所校各册,讹误尚少。其余字画脱落,偏旁错误,经朕逐条签出者,每册多有。惟龙汝言所校,已积至百余处,均发交南书房随时更正,从未加以谴责。昨阅至第二十函第一册内,恭载高宗纯皇帝庙号,帝字脱落,非寻常错误可比,不可不加以惩处。……龙汝言精神不周,办事粗疏,无庸交部议处,著即革职回籍。”(《大清仁宗睿皇帝实录》卷之三百五十八,嘉庆二十四年五月)
从记载可以看出,在《石渠宝笈》三编装潢成书后,嘉庆皇帝对此书逐册进行了详细审阅,发现了错误多处,并不时对书中的错误进行纠正,对犯错最多、最严重的臣工进行了严厉处罚,实际上也干了总校对、审核等类似“主编”的工作。
日理万机的两位皇帝之所以对《石渠宝笈》的编写如此上心,并不奇怪。两位皇帝亲自参与著录的审阅工作,固然有个人趣味的因素,也与《石渠宝笈》的性质有关。在古代,宫廷不仅代表皇家,也代表了官方、国家机构,两代皇帝三次编写的书画著录,绝不仅仅是皇帝私人的书画账薄而已。
清人朱彭寿云:“历代官撰诸书,今行于世者,以宋之《太平御览》、《册府元龟》、《太平广记》、《文苑英华》为最著,然亦不过数种而已(唐之《文馆词林》,明之《永乐大典》均遗佚久矣)。我朝稽古右文,特命儒臣时勤编纂,除平定各地方略专纪一时武功,又《天禄琳琅》、《石渠宝笈》、《西清古鉴》之类,专记内府储藏书籍、字画、金石诸品,兹不胪列外,其最称精要者。”(清朱彭寿《安乐康平室随笔》卷一)显然,清内府著录藏品是清宫稽古右文的文化事业的一部分。参与《石渠宝笈》续编编写的词臣彭元瑞称《石渠宝笈》“昭代成编非玩物,共存典要是全提”(《恩余堂辑稿》卷四),充分肯定了《石渠宝笈》整理、著录书画的功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