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难以置信的遗迹珍宝”展览现场
达明·赫斯特曾经被英国艺术界视若天才,他的那条浸泡在甲醛溶液里的鲨鱼,成为当代艺术领域一件代表性作品。他尤其善于摆布死亡、生命、资本等概念,并与诸多艺术市场大佬亲密合作。随着金融危机的到来,他的艺术市场严重缩水,他也成为全球艺术收藏家的灾星。
蛰伏10年之后,伴随着数月的猜测、谣言和炒作,而今,达明·赫斯特的新作展在威尼斯盛大开幕。他的这次回归,是否能够重塑自己的艺术版图,给收藏家一个应有的交代?在媒体和评论人的角度,又会对于这个令他们爱之深责之切的艺术家做出怎样的回应呢?
总共190件艺术作品占据了5000平方米的展厅空间,组成了这个名为“难以置信的遗迹珍宝”的展览。展览在两个场地举办,分别是大运河上的格拉西宫(Palazzo Grassi)和老海关大楼(Punta della Dogana),这两处而今都是法国亿万富翁弗朗索瓦·皮诺(François Pinault)产业。皮诺是法国排名第五的大富豪,开云集团的大股东——该集团旗下拥有Gucci、YSL等奢侈品牌,也是佳士得拍卖行的大股东,此外,皮诺家族还曾于2013年奥朗德访华期间将两件圆明园兽首归还中国。作为世界知名的大收藏家,皮诺也是达明·赫斯特作品长期的收藏者。
展览的核心,便是提供了一种戏谑、讽刺的博尔赫斯体验,对真相和幻觉、历史和神话、怀疑和信仰,提出了反思。展览提供了一个背景故事,呈现了一个生活在公元2世纪初期的大富翁阿曼托(Amotan)的遗产。
“难以置信的遗迹珍宝”展览现场
“难以置信的遗迹珍宝”展览现场
阿曼托是来自土耳其西北部安提阿的一个获得自由的奴隶,他累计了巨量财富,并收藏到一批在规模和质量上都无与伦比的艺术珍宝。根据传说,阿曼托将他最珍贵的100件珍宝——总共460吨重——装上一艘名为阿皮斯托斯(Apistos,在希腊语中这个词语意味着“难以置信”)的大船,航船原本计划载着这批货物抵达一个遥远的太阳神庙。
不幸的是,难以置信号在非洲东南海岸失去了踪迹,而阿曼托的宝藏也因此在印度洋的海床中浸泡了2000年之久。直到2008年,这批残骸被发现。从那时候起,赫斯特资助水下考古队对此进行了考古发掘,阿曼托的宝藏终于重见天日,尽管其中很大部分已经被珊瑚、贝壳,以及大海所侵蚀和改变了样貌。
“难以置信的遗迹珍宝”展览现场
四位潜水者发现了海洋中的珍宝
在这两个展馆里,我们会看到一系列照片,记录了这批珍宝从海床底部被打捞出水的过程。
当然,不久之后,参观者就会明白。整个背景故事不过是一出虚假的设定。尽管在展览现场我们可以看到像模像样的展柜和标签,对于金币、首饰、腐朽的水器、磨损的武器作出分门别类的介绍,但是观众依然可以通过种种蛛丝马迹,发现整场展览不过是艺术家精心设置的一场“骗局”。
例如,有一件青铜雕塑,塑造了一位女性牵着一头驯化的狮子,这位女性赤裸着上身,只穿着一条灯笼裤。即便不是历史学家,也会拥有基本的常识,知道在罗马帝国时期的亚洲地区,这种灯笼裤并不至于那么流行。此外,现场还有一个巨大的阿兹特克日晷,仿佛是用青铜铸造的。但是根据历史常识,阿曼托沉船1000年之后,阿兹特克人才开始在中美洲繁荣昌盛。
更不用说那些乱入的迪斯尼卡通形象,背上长出耳朵的科学小白鼠雕塑,以及以艺术家本人为原型塑造的“收藏家”。他像罗马执政官一般露出坚忍的表情,他的半边脸孔——乃至半边身躯,批挂着珊瑚和贝壳。
阿兹特克日晷“难以置信的遗迹珍宝”展览现场
阿波罗的遗迹“难以置信的遗迹珍宝”展览现场
收藏家“难以置信的遗迹珍宝”展览现场
当观众在“古老的”剑柄上发现“海洋世界”的标签,也许才会恍然大悟,这是达明·赫斯特臆想出来的一个主题公园。当然,展览标题便已经清晰展现了内涵:难以置信。
那么,展览中是否有部分的真实存在呢?我们知道,达明·赫斯特本人是一位古代艺术的收藏家,他一定是借鉴了自己海量收藏中的种种细节。当观众明白这是场虚假的展览,他们依然无法克制地想要知道,那些罗马的硬币、汤匙,是否夹杂着赫斯特本人的收藏品?或许,这就如同当代世界本身,真实和虚假总是相伴存在。
在艺术评论人乔纳森·琼斯(Jonathan Jones)眼中,达明·赫斯特是当代艺术界为数不多将媚俗推向极致的人物。威尼斯的这场展览也让他瞬间回忆起1992年走入查尔斯·萨奇的画廊看到赫斯特的“鲨鱼”所体会到的震撼瞬间。
在艺术评论人阿拉斯泰尔·苏克(Alastair Sooke)看来,“难以置信的遗迹珍宝”是壮观而愚蠢的自我膨胀的产物,到处充斥着夸张和拙劣的表演,其宏大的规模,或许反而预示着赫斯特本人艺术事业的触礁沉没。
展览中大量雕塑作品,都爬满了珊瑚、海绵和贝壳,像是肿瘤般生长蔓延在其表面之上。苏克观察后指出,这些生物并非自然生长出来的,而是在工厂中加工而成。总体而言,整出展览呈现的更多是工艺成果,而非艺术成就。
不同材质的美杜莎的头。“难以置信的遗迹珍宝”展览现场。
在接连不断的展厅里,我们可以见识到大量昂贵材料制作而成的雕像,金、银、孔雀石或水晶切割而成的美杜莎头像,用铜浇铸而成的巨型蛤蜊,红色大理石雕刻的埃及风格胸像,装饰着玛瑙和金叶……不少作品还有不同材料和尺寸的复制品,极其适合艺术市场的不同需求。
事实上,这些作品延续了达明·赫斯特一贯的创作逻辑:死亡的意象、昂贵的材料、易于复制的概念。早在上世纪90年代,他便花费6000英镑从澳大利亚的渔民手中购入一条鲨鱼,将之浸泡在充满甲醛的玻璃柜里,当时这件作品卖出5万英镑,也成了英国当代艺术领域的代表作品。10年之后,他的作品《为了上帝的爱》(For the Love of God,2007),是以8000多颗钻石包裹了头骨,整件作品制作成本高达1400万英镑,尽管这件作品有剽窃创意的嫌疑,据说它最终以1亿美元的天价成交,创下了在世艺术家作品的成交纪录。赫斯特也非常擅长借用助手之力,批量创作艺术作品,例如2012年,高古轩就曾动用其遍布全球的11个画廊,呈现赫斯特的数百幅圆点画,据悉,艺术家本人只亲手画过其中的5幅。
达明·赫斯特与他的成名作
《为了上帝的爱》(2007)
达明·赫斯特始终是艺术市场的宠儿,他先后与市场大鳄查尔斯·萨奇、拉里·高古轩合作,也曾在2008年直接与苏富比拍卖行合作举行个人作品拍卖会,收获1.98亿美元的不凡成绩。但是,随着金融危机的来临,他的艺术作品价格严重缩水,他也一度成为全球收藏家的灾星。
“人们不由自主地卷入了这场抢购,并引发了一场急速下降的死亡螺旋,”收藏家亚当·林德曼(Adam Lindemann)面对记者回忆道, “他的市场崩溃了,自那以后再也没有真正复兴。”
自从1988年策划了“冻结”(Freeze)展览,并将“英国年轻艺术家”(YBAs)推上历史舞台,达明·赫斯特展现了他超越普通艺术家的别样天赋——像戏剧或电影导演一般组织运作的能力。就如同在本次威尼斯的展览中,每一件艺术作品都服从于一个总体的愿景——关于阿曼托的虚构故事。
也许赫斯特希望将整场展览打造为一出盛大的史诗,但实际上,在苏克眼中,它看起来廉价而粗鄙。不似荷马史诗,却像是一部青少年幻想小说。展览的视觉风格有种挥之不去的八十年代媚俗特征,还有不少被怪物吓到的赤裸着颤抖的少女的形象。
格拉西宫的中庭,被一尊18米高的青铜恶魔所占据,这个罗德岛的巨人摆出威廉·布莱克笔下《跳蚤的幽灵》的姿势,原本如同手掌般小型的幻想风格形象,被以如此巨大的尺度呈现出来,除了起初压迫性的震撼以外,只剩下剧烈膨胀所带来的苍白与单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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